F=M× △X÷ △t ² 文/王源潔
本文為協會今年度的實習生源潔分享關於參與臺灣科學教育館科學節活動擺攤心得回饋，由於擺攤前剛好連續收到追蹤個體死亡與新路殺紀錄的消息，本文便透過帶入牛頓第二運動定律的公式，比喻參與保育歷程的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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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M× △X÷ △t ²】 文/王源潔
成長是把破碎的自己收攏，重新組建的過程。
接連兩日傳來的噩耗衝擊力道令人窒息，我在一片斷壁殘垣中，計算著悲劇力 F 的大小，根據牛頓第二定律，兩隻石虎的質量 m1+m2 ，乘以，那些為其所移動的路徑長加總 △X 除以須讓自己平復的極短時間 △t ²，路徑長不僅僅是追蹤、巡籠、收相機的距離，還得加上那些為了彌補不足而奔波拚命的腳程。 △X 仍在延長，縱使滿腿玻璃渣子，步行於自己的心臟碎片上，連彎腰檢視都顯得可笑，因為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有疑似低頭的舉動，眼淚廉價且無意但會加重總質量 M，使之成正比的 F 越發猖狂。
沉浸在這樣的計算裡，無疑是飲鴆麻痺感官，我不敢直視破碎的自己。前者是我緣起渺茫仍一諾驚鴻的理由、是我佳節當前仍身處他鄉的原因、是我山水千里仍決然奔赴的牽絆，音頻脈動清晰依舊，但重逢時不見影蹤，徒留切口俐落的信物沉默；後者則是我惶恐謹慎仍滿心雀躍的理由、是我徹夜未眠仍神采奕奕的原因、是我心中掛念仍祝福目送的牽絆，掌心餘溫灼熱依舊，但再逢時不似初見，殘缺腫脹破敗的軀殼冷硬。根據牛頓第一定律，在無外力干擾的情況下，動者恆動，但生者無法恆生，緣起緣滅也是必然。我繼續計算，那些可能的結局腳本加上和虧損血液的質量，M 突漲而 △X 消停，從苗栗抵達台北的住宿地點。
上前攀談的旅人來自瑞士，詢問我來這座城市是為了什麼。再一次意識到，以守護為初衷的自己，在一夕之間失去了，與這個世上所有親近石虎的聯繫，那我究竟為什麼來這裡呢？
為了夢想。
我花了一些力氣，讓自己看起來是幽默的，他指著偌大行李揶揄鐵定是重量級的夢想。
我簡述科學節和展覽，當然也稍稍介紹了石虎這種泣血的稀獸。在他肯定我的存在對石虎而言是必要的同時，忍住搖頭指責自己一無是處的衝動，保持禮貌頷首答謝，一樣注意傾角，克制不合時宜的溫熱，這些成本都應算進合力 F 中。
來到會展簽到且辦妥交代事項後，旋即將橫幅掛在帳篷上，桌巾鋪張，文宣品、立牌、解說教具、玩偶一字排開，就位。恍惚間迎來的是第一批遊客，張口欲言之際又閃出沾染了血跡、殘毛附著的變形發報器，這原本被視為與石虎之間最直接聯繫的信物，如今緊鎖我的咽喉，吸吐間、吞嚥時，無時無刻提醒著無能又無奈的自己，如芒刺在背，我有什麼立場有什麼資格，可以在這裡對石虎保育高談闊論呢？面對驟升的 F 值，我看向前來撐場的同事，被以眼色示意應調整好狀態。
下一組聽眾的到來熱情的提問著，我端正態度應對，正當我認為一切都步入軌道時，提問者發聲：
「要如何得知一個地區有沒有石虎分布呢？」
文獻查閱、實地踏訪、社區訪談、生態調查、紅外線自動相機架設等等腦袋中一系列輸出尚未脫口，便遭其他遊客搶先回復：
「看路上有沒有出現屍體就知道了。」
字句如針穿刺，這樣武器的質量不輕，我一抿乾澀的唇，回復完石虎族群確認方式不忘補充：
「路殺的確是石虎生存的一大危機，今年總共發生35起路殺事件，第35件正好發生在今早。」
直面傷口，我深深凝視自己的碎片，也凝視靜默的全場，繼續訴說：
「昨天也有一隻被路殺的石虎，正是我們協會在追蹤的研究個體。」
略去的是那些和石虎相處的點滴，例如從入籠的迎接、體檢的撫觸，到野放的祝福，以及往後日夜掛念的忐忑，又例如我為他取得、代表強大與力量的名字，還有最終被沒收靈魂的弱小軀幹。強迫減少情緒波瀾，語氣再平和些，眉眼再鬆弛點，笑容也要更加真誠。
「辛苦了。」
對於結束解說後留下來的聽眾反饋，我笑擺著手說環境教育解說本應如此。
「不是解說，我是說研究。」
我想，已達到 F 的極值了，根據牛頓第三定律，對於一物體施加的力會產生相同的大小的抗力 Fm，將這股反作用力釋放，比起消沉與啼哭，有更好的轉化方式。我謝過這位聽眾，開始對下一批遊客講解，卯盡全力那種，持續三天之久。
工作時長不足已將這樣強大的 Fm 消耗殆盡，感覺不到疲倦，也自動屏蔽了生理需求的警示聲，目標僅有一個，便是在還能運作的時候，不遺餘力將所有能說的話說完，盼能喚醒匿藏於人海的相同真心，即使希冀渺茫，也希望有更多人關注到這樣的議題。我親愛的石虎們，需要最聖潔的安魂曲，一生懸命哼著的悲歌曲調幽微，在最終戛然變奏，也許得以合音交響，也許只得千古絕唱。
三天的唇舌磨練落幕，我提著同樣大小，卻輕了不少的行李箱回到群山環繞的出發點。在這屬於霓虹城市的科學展覽中，我用牛頓的公式驗證了成長，在碎片中摸索拼湊，用聽眾們的掌聲起落與眼神肯定加以黏著。
成長是承受著作用於己的合力，反作用於應施力處的過程。
附註：文章內容提及本年第35筆路殺為截至2023年11月10日之資料，至2023年11月30日止已新增為38起。